巴郡,江州城。
与成都那座在盛世繁华的表象之下,被无形恐惧与无声猜忌死死扼住咽喉,连呼吸都带着一丝压抑的锦官城截然不同,这座扼守着长江天险的水路重镇,此刻正弥漫着一种更加张扬、更加不加掩饰,也更加肆无忌惮的凶悍之气。
城中巡街的兵士,与其说是官军,不如说是一群刚刚洗脚上岸的江匪,他们步履散漫,眼神凶狠,腰间的环首刀与寻常士卒的制式兵器相比,更显粗犷与野性,许多人的手臂上甚至还刺着水兽的狰狞图腾。
空气中,浑浊的江水腥气与劣质酒糟的酸味混杂在一起,构成了此地独有的、属于草莽与豪强的味道。
城中府邸,议事厅内。
这里的陈设,亦不见半分官府的威严与庄重。
墙上悬挂的并非是圣贤的教诲,而是数张巨大的兽皮与一排排擦拭得雪亮的兵刃。
地上铺着的,是粗糙却厚实的波斯地毯,角落里随意地堆放着几个尚未开封的酒坛,整个大厅都透着一股浓郁的、属于胜利者的战利品气息。
一个面容阴柔,身着华贵蜀锦长袍的青年,正负手立于一副巨大的益州堪舆图前。
他便是那个搅动了整个益州风云,身份成谜,自称刘焉私生子的刘平。
他的身形并不高大,甚至显得有些单薄,但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,在死死地盯着地图上“成都”二字时,却迸发出一股足以让任何猛兽都为之胆寒的、冰冷的专注。
而在他身侧不远处,一个身形剽悍,虎背熊腰的猛将,正将一条腿大咧咧地架在身前的案几上,腰间那串标志性的黄铜铃铛,随着他满不在乎的动作,发出一阵阵清脆而又令人心烦意乱的“叮当”声。
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江匪草莽的桀骜与血腥气,此刻正用一柄沾染着暗沉血迹的狰狞匕首,慢条斯理地剔着自己那早已被鲜血浸得发黑的指甲。
他便是锦帆军之首甘宁,甘兴霸,在益州境内,名气与实力均不输于“西川枪王”张任的年轻一代顶尖将领。
“王慊那老匹夫,还真当自己是神探了?想从那堆发了霉的故纸堆里,找出一个早已化成白骨的鬼来?真是可笑至极!”
甘宁“噗”的一声,将一小块指甲屑不屑地吐在光洁的地板上,语气中充满了对这种循规蹈矩的“正统”做法的极度轻蔑与嘲讽。
他抬起头,那双如同江中恶蛟般凶狠的眸子,瞥了一眼刘平的背影,
“真正的鬼,就藏在人心里面。他就算把整个益州的卷宗都烧成灰,也找不到一纸半字能用的线索。”
刘平没有回头,只是用苍白修长的指尖,在那巨大的堪舆图上,轻轻地、带着一种近乎于爱抚的诡异姿态,划过了“成都”二字,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,却又透着一股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森然冷意。
“让他找,他找得越是卖力,动静闹得越大,将全城的目光都吸引过去,对我等,便越是有利。”
他的声音顿了顿,仿佛是在给甘宁消化的时间,而后继续用那种冷漠的、如同在解剖一具尸体般的语气分析道:
“我那位好兄长刘瑁,自诩正统,最重规矩与名声,他这是想用最稳妥、最无可指摘的方式,将整个益州囫囵吞下,不留半分瑕疵。这是阳谋,堂堂正正,却也是一条死路,因为他太慢了,也太爱惜羽毛了。”
“而我那生性暗弱的幼弟刘璋,身边虽有张任这等大才辅佐,却也因其主将的性格所累,只能选择被动防守,将自己困守于愁城之中。张任的策略没错,可惜,他跟错了主公。只要我们不出错,他们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,被时间,被局势,活活耗死。”
刘平的嘴角,缓缓地、一点点地,勾起了一抹冰冷的、充满了无尽残忍的弧度。
“他们都在等,等一个结果,等一个能让他们名正言顺登上那个位置的台阶。而我等,便亲手将这个结果,送到他们面前。”
甘宁终于停下了手中剔指甲的动作,那柄锋利的匕首被他随手插回腰间的刀鞘。
他抬起头,那双凶狠的眸子中,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、属于猎人的玩味。
“哦?你想怎么做?”
刘平缓缓转过身,迎着甘宁那探寻的目光,他那双阴柔的眼眸之中,竟陡然迸射出一种赌徒在押上自己全部身家性命时,才会出现的、病态的疯狂与炽热。
“既然他们都想找一个凶手来结束这场闹剧,那我们,便为他们,‘造’一个凶手出来。”
他一字一顿,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,狠狠地扎在甘宁的心上,让这位杀人如麻的江上霸主,都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寒意。
“坊间不是盛传,是当年被父亲为了巩固权势,而暗中出手剿灭的某个豪族遗孤,侥幸逃得一命,如今学成了一身惊天动地的剑术,回来寻仇了吗?”
“这个说法,多好啊。”
刘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于陶醉的笑容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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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百姓爱听,因为这足够传奇,足够快意恩仇。那些心怀鬼胎的士族也愿意信,因为它最简单,也最能撇清他们所有人的干系。既然所有人都希望有这样一个完美的凶手,我们就找一个这样的人,让他来做这个‘凶手’。”
甘宁闻言,先是微微一愣,随即那张凶悍的脸上,爆发出了一阵肆无忌惮的、发自肺腑的狂笑!
那笑声雄浑而充满了穿透力,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。
“哈哈哈哈!你好大的胆子!你好毒的心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