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手,那枯瘦指节传来的力量与温度,仿佛还在指尖;掠过初入汉中时苏固头颅滚落溅起的尘土;掠过义舍里堆积如山的米粮,百姓取食时那感激而敬畏的眼神;掠过阳平关血色的战报,弟弟张卫的名字赫然其上,如利刃剜心;掠过南郑城头面对曹刘抉择时那漫长如窒息的一夜;最终,是城门洞开,手捧印绶走向曹营那日,脚下汉中的土地在晨光中无声告别……一幕幕,清晰如昨,又遥远如隔世烟云。
“父亲……” 长子俯身轻唤,声音哽咽。我艰难地睁开眼,目光却穿过了他华美的冠服,竭力望向雕花窗棂外灰蒙蒙的天空。那片天空之下,该是秦岭连绵的苍翠轮廓吧?恍惚间,我仿佛又嗅到了汉中春日山野间湿润的泥土气息,夹杂着草木萌发和道观檀香的清冽。祖父的九节杖,早已在踏入许都那日,被我亲手折断,投入了护城河的浊流——那不仅是权柄的象征,更是祖父交托于我的、一个在人间建立道国净土的沉重梦想。这梦,在乱世的铁蹄与刀锋下,终究如泡影般破灭了。我耗尽一生心血,不过是将它从汉中的山川,小心翼翼地捧到了许昌的祭坛上,看着它被权力的香火供奉,也看着它被无声地驯化与消解。
一口浊气堵在胸口,再也无力吐出。视线开始模糊、旋转,子孙们悲切的呼唤声越来越远,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。最后映入意识的,是窗外一截虬曲的枯枝,在凛冽的风中微微颤抖,像极了我此刻无力抬起的手,徒劳地,想再触摸一次那记忆中汉中温润的春泥。
祖父,鲁儿……力竭于此……道灯……灭了……
所有的光与声,骤然归于沉寂。许昌的深冬,一片巨大的、不容抗拒的静默,彻底吞没了那曾经梦想在汉中建立地上道国的灵魂。唯有窗外北风呜咽,如泣如诉,仿佛在为那永远失落于乱世夹缝中的“汉宁”旧梦,唱着一曲无人听懂的挽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