鼻。我跪在血泊里,紧紧抱着他尚有余温却已无声息的身体,如同抱着沉入冰海的最珍贵之物。巨大的悲痛像巨石砸碎了胸腔,闷得我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,像濒死的野兽。眼泪疯狂地涌出,滚烫地冲刷着脸颊,却洗不去眼前那片刺目的红,更洗不去那个船楼上锦袍身影挽弓冷笑的刹那。
甘宁!
这个名字,如同最恶毒的诅咒,带着冰冷的铁腥气,被那支夺命的箭镞狠狠楔入我的骨髓深处,刻进了每一寸血脉!不是痛,是比痛更甚千倍的恨!一种足以焚毁理智、吞噬灵魂的恨意,在我空洞的胸腔里轰然点燃,烧灼着五脏六腑。我猛地抬头,赤红的双眼死死盯向方才箭矢射来的方向,那里只剩下一片混乱的厮杀和人影幢幢。那锦帆贼的身影,早已消失在烟尘血雾之中。
“甘宁——!”这声咆哮终于冲破了喉咙,裹挟着泣血的悲恸和无尽的怨毒,在喧嚣的战场上竟也显得凄厉无比,直冲云霄。
建安十三年,江夏城头终于被江东健儿的血与火攻破。黄祖授首的消息传回,军中一片欢腾。我站在庆祝胜利的喧嚣之外,独自登上城楼最高处。猎猎江风扑面而来,带着水腥和尚未散尽的硝烟味,冰冷地抽打着脸颊。城下,士兵们在清理战场,收殓袍泽的遗骸。父亲,也正是在这片水域,永远沉入了冰冷的江底,连尸骨都未曾寻回。
远处江面上,一艘新归顺的华丽战船正缓缓驶入江东水寨,船头一面崭新的“甘”字大旗在风中招展,刺得我双眼生疼。甘宁!这个锦帆贼,竟摇身一变,成了江东的将领!孙将军亲自出迎,言辞间满是嘉许。我紧握着冰冷的城垛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坚硬的石头硌得掌心生疼,却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。那支破空而来的乌黑箭矢,父亲胸前喷涌的鲜血,他倒下时茫然的眼神……这些画面日夜啃噬着我,如同跗骨之蛆。每一次校场演武,每一次听到弓弦绷响的“嘣”声,哪怕只是士兵们训练时的寻常箭啸,都会让我背脊瞬间僵直,眼前血光乍现,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染血的甲板。那声音,是刻入骨髓的丧钟!
我必须更强!更强!唯有如此,才有手刃仇敌的一天!校场成了我第二个家。枪尖无数次撕裂空气,汗水无数次浸透衣衫,双臂无数次酸痛得抬不起来。每一次力竭倒下,父亲血染战袍的身影就在眼前晃动,那无声的嘱托如同鞭子,狠狠抽打着我重新爬起。枪锋所指,皆化为仇敌甘宁那张可憎的脸!
建安十八年,濡须口。江水呜咽,战云密布。曹操的大军压境,铁索连舟,黑压压铺满了整个江面,气势滔天。我奉命领兵巡哨,驾着轻快的小舟,如游鱼般在复杂的港汊水道间穿梭。桨橹划破水面,发出单调的哗啦声,更衬得四周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。芦苇丛在夜风中摇晃,投下幢幢鬼影。
突然,前方水道拐弯处,一艘同样轻便的走舸毫无预兆地迎面驶来!船头上那人,身披锦袍,按剑而立,火光映照下,那张脸——是甘宁!
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冲上头顶,又在瞬间冰冷地沉回脚底。是他!就是这张脸!五年来,这张脸如同梦魇,在我每一次练枪力竭时,在我每一次午夜惊醒时,都清晰地浮现!仇恨的毒火“腾”地一下点燃,烧尽了所有理智。什么巡哨军令,什么大战在即,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!
“甘宁狗贼!还我父命来!”我目眦欲裂,咆哮声撕破了濡须口夜空的寂静,带着积压了整整五年的血泪和刻骨之恨。手中长枪早已蓄势待发,此刻更是化作一道复仇的闪电,挟着我全身的力量和滔天的怒火,没有任何试探,没有任何花哨,直刺甘宁心窝!枪尖撕裂空气,发出尖锐的厉啸,仿佛要饮尽仇敌之血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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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宁显然也认出了我。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愕,随即被浓烈的杀意和一丝……冰冷的嘲弄所取代。他反应快得惊人,在我枪尖及体的刹那,腰间佩剑已然出鞘,剑光如匹练般迎上!
“铛——!”
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水道上空炸响!火星四溅!巨大的反震之力从枪杆上传来,震得我双臂发麻,虎口剧痛,几乎握不住枪杆。甘宁也绝不好受,他脚下的走舸猛地一晃,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步才稳住身形,脸上闪过一丝凝重。仅仅一个照面,彼此都感受到了对方那不死不休的决绝杀意。
“凌统!”甘宁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,如同野兽的嘶吼,“此刻非是报私仇之时!曹贼大军压境,你欲坏主公大事乎?!”
他的吼声如同冰冷的江水当头浇下,让我狂怒的头脑有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清醒。曹军!主公!这两个词沉甸甸地砸在心头。我死死盯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握着枪杆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。胸中那团复仇的烈焰疯狂燃烧,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彻底焚毁,但一丝残存的、对孙将军的忠诚,像一根坚韧的细丝,死死拽住了即将彻底崩溃的堤坝。
就在这时,急促的号角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喊杀声打破了僵持。显然,我们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双方。甘宁狠狠瞪了我一眼,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,有警惕,有杀意,似乎还有一丝……难以理解的焦灼?他猛地一挥手,他那艘走舸迅速掉头,船桨猛烈击水,飞快地隐入了黑暗的水道深处。
我僵立在船头,胸口剧烈起伏,大口喘着粗气,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,却丝毫无法平息那几乎要炸裂开的恨意。刚才那雷霆一枪未能得手,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仇恨如同毒藤缠绕上来。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,眼中只剩下冰冷的、不死不休的决绝。甘宁,今日算你命大!但这血债,我凌公绩必亲手讨还!无论天涯海角,无论付出何等代价!
建安二十年,合肥城外,逍遥津。
这片土地,此刻已彻底沦为修罗屠场。曹军大将张辽,如同地狱冲出的杀神,率领他麾下最精锐的“八百虎士”,竟悍然冲垮了孙权亲自率领的中军大阵!铁蹄奔腾,刀光如林,惨嚎声、兵刃碰撞声、战马嘶鸣声混杂成一片令人绝望的死亡交响。江东的阵线如同被巨浪拍打的沙堤,顷刻间土崩瓦解。
我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倒下,像被割倒的麦子。鲜血溅满了我的铠甲,糊住了我的视线,那温热粘腻的触感,不断将我拽回父亲倒下的那个血色甲板。我狂吼着,手中长枪舞成一团银光,拼命护着惊魂未定的主公孙权向后方撤退。每一次格挡,每一次突刺,都榨干着所剩无几的力气。曹军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,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扑上来,刀枪剑戟组成死亡的丛林,步步紧逼。我们这支小小的护卫队伍,如同惊涛骇浪中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