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、016



  她从来都是被哄着的那个。

  娘亲死得早,小时候都是阿爹哄着她,捧着她;后来遇到沈应舟,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,便是生活中不值一提的小事,沈应舟都会先紧着她,捧着她的人从阿爹变成了沈应舟。

  即便扶荧不是容易被娇惯的人,渐渐地还是被娇惯出来了。

  小郎君从不生气。

  唯一一次生气是扶荧十六岁上山采药时,她忘记了父亲的千叮咛万嘱咐,为贪图几两药草,孤身没进那险山峻岭。

  小郎君找了她一夜,杀光沿途玄鬼,见她时眼眶红红,抱着她怒斥,教训完又觉得自己言语过于凶蛮,因气恼自己的粗鲁而不住落泪。

  他哭了许久。

  那是扶荧从小到大,第一次舍身哄他。

  好像也是这样的夜晚。

  不过山岭里的月亮比九幽城的明亮,安静,也更美好。

  他背着她回家,背着她走了许久许久山路,又抱怨找她时,总害怕看见她会倒在哪一处。

  他说:“慕宁,那样的话,我也会死的。”

  扶荧说以后再也不离开子朔了,她的小郎君听罢开心,扭过头朝她索吻。

  往日的幸福越是清晰,越衬着现实残酷。

  许是蛊毒又往五脏蔓延了一寸,她明明已经没有心了,此刻心口绞却是疼得厉害,疼得近乎喘不上气。

  走在前面的宁随渊忽然回头。

  他的眉眼在月光下变得清朗柔和,有那么一瞬间与沈应舟重合,扶荧不禁恍惚一下,然而当他出声,立马让她恢复清明。

  “还不快走?”

  随从已为宁随渊牵来马车。

  扶荧垂眸收起腾升而起的所有情绪,提裙坐进马车。

  宁随渊有自己的坐骑,那头幽狼晃了晃脑袋,掀翅直冲云霄。

  两匹雪白天马拖着轿撵跟随在后,仅飞了两刻钟就抵达成风所提及的乱葬岗。

  此处刚好靠近仙域和九幽,当属乱地,死的人自然也多。

  下了马车,森森寒气直冲脑门。

  四周密林拥簇着这片乱葬岗,随处可见的坟堆和挣出泥土的凄凄残骨。

  夜空坠着几缕疏星向下沉,枯枝却拼命向上攀升,无规则生长的枝丫,凌乱纠缠像极了一双双狰狞扭曲的臂膀。

  寒鸦自头顶盘旋。

  粗噶的叫声成为这寂夜唯一的响动。

  宁随渊随意捻决,扬起狂风漫天。

  魔风卷起压在乱坟岗上沙石厚土,同时也将埋在下面的所有东西浮现在了明面上。

  场面有些难看。

  死了的,腐朽的,半腐不腐的,全部毫无遮挡地暴露于眼前。

  味道更是不好闻,就连一直藏在隐青灯的碧萝都恶心地干呕了一声。

  扶荧掩住口鼻,忍无可忍地抱怨他的粗蛮:“若尸体长有尸解花,大多会挣出泥土;你如此莽撞,反倒会破坏根茎。”

  莽撞?

  宁随渊皱眉:“你教训我?”

  听他语气,扶荧就知道自己又惹他不快了。

  再次忍不住叹息,“扶荧不敢,只是希望帝君行事时温和些,毕竟此行是为了救您的那批部下。”

  宁随渊冷嗤,逼近几步:“你要不满本尊,便自己挖。”

  说罢打了个响指,只见周围时景迅速倒退,眨眼间竟恢复如初。

  宁随渊双手环胸,好整以暇地看着扶荧:“快去,莫误了时辰。”

  ——当真是幼稚极了。

  扶荧轻轻咬了咬下唇,一句话也没说的卷起裙摆和袖口,顺着山坡滑进了乱坟岗。

  宁随渊就在坡上冷眼旁观。

  尸解花并不难寻。

  此物自生灵性,凡是生灵的物什均不难寻。

  它有个特色就是会随月生光。

  是独特的,不属于人间的曼妙色泽。

  扶荧徒手挖开一处处坟堆,耐着性子在黑夜中搜寻着那小小的光束。

  她必须在尸解花凋谢之前找到它们。

  扶荧找的认真,单薄的背脊弯在深色的泥土里,一身湖蓝华服早已沾上污垢。

  宁随渊遥遥望过去。

  月光细碎,她像是躺倒在枯败之中的雪蓝色的湖,行走一步,飘曳而起的裙摆仿若循循流淌的波纹,一下一下晃进他的眼睛。

  宁随渊食指勾起,鬼使神差捻起一缕风诀。

  不同于先前的粗暴蛮狠,这次的风是温和的,轻柔的,它裹挟着灵力吹拂开地面土壤,玄月已攀至顶点,照耀之下,一朵朵红色小花争相破土,摇摇晃晃开在夜色之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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