童言无忌,他们大大咧咧地直接讲了出来,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。
小小的许鹿溪轻颤了下睫毛,乖巧地一个人坐在座位上,认真用铅笔写着作业。
无论课间放学还是体育课,她始终孤身一人。
校园霸凌的开始从来都不是言语动作上的侮辱,而是无休无尽的漠视和孤立。
不和新来的转学生玩有什么错,不让自己的好朋友和她玩有什么错。多问一嘴,也不过是那个小孩孤僻好静,难道要让我家小孩迁就她吗?
小孩子嘻嘻哈哈跑得没影了,许鹿溪抿了抿嘴,默默地拿出削笔的小刀,一下下划着本就伤痕累累的木桌。
“瞧你妈那对谁都谄媚殷勤的样,原本我还不信。如今,哼,你妈就是个狐媚子,今天家长会又要钓谁啊。”
“难怪你爸死那么早,有你妈那个潘金莲他还能多活?龙生龙凤生凤,老鼠的儿子会打洞,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。就这还好学生呢,那么用功读书以后是想继承你妈的事业钓谁呢。今日咱们便替天行道。”
或重或轻的拳头一下下打在许鹿溪瘦弱的身体上,推搡间,许鹿溪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,膝盖重重磕在地上,她双手撑地,抬起眼眸。
唇色苍白,眉宇间萦绕着一股阴沉的死气,黑发发梢淅淅沥沥滴着水,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阴冷狠戾,如同一只嗜血的野兽,透过磷火的间隙,朝他们咆哮嘶吼。
因为她爸去外面嫖染病死了,她和她妈就得一辈子活在耻辱架上吗?凭什么!那是他该死!
她跟着她妈从小乡村一路来到县城,再到城市,靠的就是他们看不上的谄媚献上的本能。
之后,她会踏着她妈给她铺的路,到大城市,到首都,到他们难以触及的位置。
凭什么她妈不能往上爬,凭什么她不能往上爬。凭什么她们生来就得被踩在脚底下。
他该死!她该死!他也该死!眼前的所有人都该死!她恨不得他们现在就去死,她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!
许是许鹿溪的眼神太过阴郁低沉,她又生生受了一顿打。
表情越阴沉,反抗越激烈,受到的打就越重。
于是,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伪装,不仅是在母亲和老师面前装,更是在挨欺负被霸凌的时候装。
只要她外表足够的乖巧柔顺,难以反抗。她挨得打就越轻,慢慢的,他们就没兴趣了。
这是年幼的许鹿溪能想到的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。
一味的软弱退让只会换来霸凌者变本加厉的欺负。
但是反抗的前提,是背后家长无条件的支撑和撑腰。是需要很多很多爱的。
她没有。
她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爱她。说多了她只会觉得她很麻烦,让她找找自己的原因。
她只会告诉她,要她退一点,再退一点,等她安定下来,找到靠山,她就不会挨欺负了。
笑话,前半生都栽到她死了的亲爹身上了,后半生还要依靠那些男人。她就这么笃定他们会护着她们母女俩吗。
她不信,靠他们还不如靠她自己,于是她拼了命的读书,拼了命的学习,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彻底逃离他们。
逃离那个荒谬的怪圈。
其实她也一样,她最爱的是她自己。
她冷眼看着她母亲笑意盈盈地试探了一个又一个,曾经有过挣扎,有过迷茫,而后一步一步的沦陷。
找到一个有钱有权愿意娶她的又如何,她现在过得开心吗,是她曾经想象过的生活吗。还不是要献祭自己和自己的女儿来讨好他,奉承他,来巩固自己的地位。
她们就是这样一个荒诞的关系。她,是她母亲翻身的最后一张底牌,她给她吃,给她穿,供她学,咬牙给她最好的教育资源。哪怕那些人嫌弃她是拖油瓶,她都没有抛弃她。
因为她聪明,成绩好,能考个好大学,能从另一个层面带她上一个阶级。但她对她却没有多少爱。
在她眼里,这就是一种投资,一种跟她周旋在那些男人周围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投资。
哪怕她再恶心厌恶这种关系,也不得不承认,她所有的教育资源都是踩在她的血肉上的,她喝着她的血,吃着她的肉,上了如今这所城市师资力量最好的高中。
她得乘她的情。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如她所愿。
她们这辈子都会这样纠缠不休,却又离心离德。
直到她遇到了顾骜羽。
她是第一个告诉她遇到欺负应该反抗的人。
也是第一个用实际行动保护她的人。
不求答谢,不求回报,甚至都不喜欢她。
她曾无数次幻想自己拿起手机,按下报警电话,一群板正威武的制服逆着光,毫不犹豫地扑向他们,轻而易举地将其捕获定罪。
哪怕她知道希望很渺茫。校园霸凌案例难以定性,哪怕有证据,也很难将他们绳之以法。
他们还是未满16周岁的孩子啊。
她想,她那么一个厌恶霸凌的人,甚至生起了被她欺负以换取她注意力的念头,怕是潜意识里就知道,那样的人,又怎会恃强凌弱呢。
“顾骜羽,你是不是有病。我叫你打苏诺诺,你泼我做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