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次,他对柳章撒谎,心虚得厉害。
南荒妖王脾性古怪,残暴狂傲,他有所耳闻。刚开始他是怕她的,一门心思避让,免得给皇叔添麻烦。江落把他当空气。双方大体上相安无事。偶尔江落心情好,还会问问他柳章从前的经历。柳钟把自己知道的说给她听。她高兴起来,会赏赐他衣裳和糕点。
三个人同桌吃饭,仿佛其乐融融一家人。
小红小绿都对他和柳章一样尊敬。日子过得比之前卖糕点要舒适许多。渐渐地,柳钟意识到这种蜜水般的日子的恐怖之处。他身负国仇家恨,竟在妖界享乐。这里应有尽有,叫人玩物丧志。他时时警醒自己切莫沉迷其中。
很快他又察觉到,最严重的问题还不是这个。
柳钟原以为,皇叔被迫委身于妖孽,受尽耻辱。应该和他一样同仇敌忾。可事实上,他发现真相不是那样的。妖精对柳章的态度极好,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,恨不得摆个祭坛供起来。柳章冷言冷语她上赶着赔笑。她想尽办法哄柳章开心。
两人同起同卧,如同做了夫妻。
他们之间的隔阂,好像一层窗户纸那么薄。有时候江落塞一块点心,或是夹一筷子菜,喂到柳章嘴边。他想也没想直接吃了。柳章写字的时候,江落在后面玩他的头发,他无动于衷。江落趴在他肩头撒娇道:“别写了师父,我们出去玩吧。”
柳章道:“别撞我的手,写歪了。”
江落道:“就撞。”
柳章被烦得不行,道:“你能不能安静会?”
江落道:“我就想师父理理我嘛。”
柳章转过身,在她脸上画了个王八,道:“理你了,你可以滚了。”
他可以轻易对妖王说滚,妖王绝不动怒,反而欢喜万分。她摸了把砚台,也在柳章脸上一通乱抹。两个人顶着满脸墨痕打闹,把书房弄得一团糟。
柳钟躲在暗处收回目光,只觉惊心动魄。他像只阴沟里的老鼠,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,偷窥旁人,也生出阴暗心思。无法想象,万一皇叔对妖精有情,甘愿留在南荒娶妻生子,自己该怎么办。他已经一无所有,全靠皇叔的承诺活下来。
他们是要回到人间,复仇复国的。柳章如果改变主意,那么一切就全完了。柳家完了,大梁也全完了。他这个太子会变成妖王的宠物狗。
柳章如何做,全部取决于良心。他在妖王心中的地位如此之高。留下来,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。回到大梁,匡扶太子,顶多继续做楚王。
二者的利益得失相差巨大。
秦家已经全面掌控长安,不日将扶持新帝登基。木已成舟,柳钟一个废太子,还能挽回局面吗?他除了正统的名号,一无所有。柳章凭什么支持他呢?
柳钟知道,自己不该恶意揣测皇叔。如果没有皇叔,他早就死了。可事到如今,他不再天真,有些事情不得不反过来想。
仔细计较起来,他与柳章其实并不熟。柳章本就是边缘王爷,常年不在宫中。太子久居东宫,两人是一两年见一回面的交情。又因秦愫之事,有些尴尬。后来柳章起复,才渐渐熟悉。他和柳章的关系比傅溶差远了。
柳章救助他或是为恻隐之心或是为江山社稷。
抛开那层身份,又凭什么为他赴汤蹈火呢。没有太子身份,他什么也不是。没有他,柳章可以过得很好。没有柳章,他将掉入十八层地狱。
柳章本是修道之人,皇家身份对他来说不是助益而是束缚。他母妃身份低微,死后都没能葬在皇陵。太后又对他那般轻慢疏忽,连皇帝也不喜欢他的脾气。他幼年在宫中受尽排挤打压,吃尽了苦头,对柳家能有几分情谊?
柳钟越深想,越悲观。人心难测。他手中筹码几乎为零。倘或任由妖精与柳章越发亲近。他日复国必定遥遥无期。柳钟夜夜失眠,苦思冥想,愁苦难安。
直到有一日,他出言顶撞江落。江落把他踹到墙上。柳章为他同江落冷战三日……柳钟也没想到,自己会变得如此卑鄙无耻。他没有办法,他什么都没有了。若不算计,他将一败涂地。柳章为他拔去掌心所有尖刺,上药包扎。
柳钟独自留在房间休息,柳章离开了。片刻后,楼上传来争吵声,花瓶摔碎,叮叮哐哐。
柳钟倍受煎熬地闭上了双眼。
第128章 委屈“凭什么算了!”
“杨玉文挡了我的路,我便杀他。柳钟惹我不高兴,我就给他点颜色看看。南荒唯我独尊,没有人能踩到我头上去。”江落走到柳章面前,把他逼困在墙角,柳章转过脸。江落握着他下巴,直视他眼睛,“包括师父。”
“你可以杀了我,犯不着拿太子出气。”
“师父明明知道是他故意挑衅我,激怒我。还偏袒他。他装出受害模样,分明是为离间你我。”
“太子举步维
艰,他有他的难处。”
太子举止反常,柳章又何尝看不出来。路数见得多了,心里头自然有一杆秤。他清楚柳钟所思所虑。太子一无所有,复国艰难,他们身上担子何其苦重。如果有一个人放弃,另一个便会被瞬间压死。生存之局,柳钟别无选择。
就算柳章承诺再三,他也难以安心。一日不回到人间,一日不能解脱。柳章别无他法。在江落眼皮底下挖来海沙,冒着被发现的风险,同柳钟探讨复国的初步对策。如何拉拢势力,借兵,调粮,以何为据点,图谋反攻。
只有把这些东西摆到台面上分析,柳钟才会相信他的决心。信任是重中之重。江落与柳钟孰强孰弱,一目了然。柳章权衡之下,不得不偏向柳钟,“你自诩妖王,何必同他一般见识。”
江落平白受了气